朽木—被雨果坑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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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起&楚悼王】凤葬

难产了很多天……到最后完全就没有那种感觉了,凑合看吧。

怎么总感觉没写出那种感觉呢?(挠头)



  1


  吴起最终还是踏上了这片土地。


  楚国地处南方,与中原的魏国不同,这里的土地颜色格外暗沉,且泛着潮气,似是沉积了无数只动物的尸体,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吴起冷冷一笑,双脚碾了上去,同时他抬起头来,远方的朝阳正慢慢跃出地平线,一开始的颜色还是暗红,放着幽幽的光芒,后来便渐渐鲜明起来,金光万丈。


  而此时郢都的天空却不像这般灿烂,黑云压城,滚滚的乌云在天空上肆意翻搅着,时而有狂风骤起,挟带着令人震恐的怒气。


  刚刚继位不久的熊疑站在廊下,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铜柱上凌空飞舞的凤。纤长的手指顺着风头一路向下,在双翼处沿着细腻的纹路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最终攀上凤尾,斜斜地逸出去。


  刚刚他的线人和他说了吴起入境的事。


  事实上,熊疑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励精图治振兴国家之类的事情。


  这并不能怪他,毕竟全国的人——上至君主,下至臣民都认为楚国百年来的底蕴足以让他们安宁地生活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内部永远不会发生动乱,福祉足以延绵千年。


  他们是有这个资本的。


  用朱红色绸缎装饰成的大殿庄严华贵,上面满是用绣着的凤,个个昂首曲颈,仿佛下一秒就会与飞离九天似的。用花椒酿成的酒堆满了宫殿,喝起来不算特别辛辣,却叫人从头到脚都软了下去,那股麻劲简直酥到了骨子里。


  高冠上嵌着雀羽的大巫挥舞着指甲葱白且细长的手,日复一日地在白天或是夜里围着篝火蹁跹,身上偶尔有一两件小巧精致的银首饰,在火的映衬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醉生梦死。


  直到那一天。


  窗外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窗纸被刀剑野蛮地捅破,在夜里闪着凌厉的光。


  宫人的哭喊声传入了熊疑的耳中,但他无暇顾及。酒香尚未散去,就如同光怪陆离的梦境。


  鲜血顺着洁白的石阶,如同赤红的长蛇般蜿蜒而下。那可能是父王的血——熊疑这样想着,却又摇了摇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不过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楚国的王了。


  一声惊雷响起,熊疑的身子打了个颤,扶在柱子上的手骤然又垂下去,内侍以为他冷,忙不迭送来件素白的狐裘。


  他挥挥手,那目光丝毫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他只淡淡地说:“会有一场暴风雨。”


  2


  “很可惜,我暂时不能先封您为令尹。”


  熊疑亲自去郊外把吴起迎接,语气夹杂着一丝惋惜。


  吴起却置若罔闻,薄唇周围的线条冷峻而锋利。


  “毕竟先生刚到此地,所以……寡人的意思,是让先生先去边境当一段时间的太守,熟悉熟悉楚地的风土人情。”熊疑略一思忖,又补充了句,“不过,您尽可宽心,这令尹之位始终会是您的。”


  “王上说笑了。”


  吴起高傲地抬起了慵懒的眼皮,“吴起从来都不相信那句话——我想您应该知道是哪句。”他诡谲地眨眨眼,“况且臣已经老了。”


  熊疑抬起右手,宽大的红色袍袖荡了荡,“但利益是不会老的。寡人知道先生所欲。”


  利益,这个词在吴起的心目中经过长时间的发酵早没有当初单薄脆弱的含义,比如金钱或者美女——金钱放久了会锈蚀,而美女的韶颜在风沙的摧残下也会凋零。


  吴起厌恶脆弱的事物,因为他本人便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他渴望权力,因为权力实在是一个忠心的奴仆——以他的才华和心智自然能将权力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会造成相反的结局。


  只有权力才是永恒的,他想。


  于是他抬起眼来瞥向这位年轻的君王,看向他赤色的袍子上用金线织成的繁丽又华美的凤。


  好吧,这大概会是一个合格的——同盟者。即使他太过年轻。


  吴起冷静地做出了这个判断。


  3


  熊疑履行了诺言,仅一年后便迎了吴起回来。


  那天郊外的风有些大,但吴起虽说穿的单薄了些,却依旧是那幅不卑不亢的神色,泛着苍白的髯须在风中颤颤巍巍。


  熊疑上去执着他的枯瘦又有粗糙裂痕的手,吴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熊疑心里便也暗笑,随后便从袖中揣出一枚小物——是虎符。


  事实上,这过于随意——但熊疑不在乎,他想吴起也一样。毕竟如果吴起一昧顽固不化自特才高的话,他的尸骨早应在卫国或是鲁国的某处荒野被蚂蚁啮咬,鹰枭的凄鸣会是最好的安魂曲。


  幸运的是他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熊疑认为只有他能成全自己,但同时自己也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们仅仅是为了彼此需要。


  那天晚上,熊疑携了吴起的手,在一处静室里对饮。


  灯火明明灭灭,似是受了惊一般颤抖。


  忽然间,灯灭了。“扑”地一下,屋子顿时黑伸手不见五指。


  熊疑眯起眼,他看见吴起站了起来,月光并不十分明亮,朦朦胧胧的,却把他的影子铺在了身后雕着奇异纹路的红木屏风上,有些暗,却仍能辨清。


  吴起想要去点灯,却被熊疑止住——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坐下吧,令尹。”


  熊疑的声音因为喝了酒,泛着些低沉的喑哑。吴起循声望去,只见熊疑半垂着眼睑,却并未道出缘由。


  但吴起还是坐下了,他盯着熊疑英朗的侧脸,恍惚间想起似乎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曾这样,与他在深夜对饮……


  不,那不一样。那个人在喝酒的时候也不忘与他秉烛夜谈,声音带着中原人独有的浑厚。可是现在——安静的似乎有些过分了。


  不过吴起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那层遮挡着月光的轻纱,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慢慢散去,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顺着窗楹流到室内,给一切陈设都镀上了一层银光。


  熊疑放下手中尚残留着清酒的樽,那里面的液体随着主人的动作起起伏伏,竟好似整轮明月都倾在里面。


  “令尹啊……跟寡人来。”


  4


  这里是一座高台。


  “昔日管仲造三归之台……”熊疑喃喃。


  “四夷归,人民归,诸侯归。总而言之,天下归。”


  熊疑听了这话便笑起来,尽管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知寡人者,令尹也。”


  吴起走上前去,俯视着楚国广阔连绵的土地。


  “还不够呢,令尹。”熊疑似是看出了他心底在想什么,玩味地说。


  “自然。那么王上想要哪里呢。”吴起的语气实在平淡极了,在他眼里,这些事情好像如同吃饭和饮水那样简单。


  明知故问。熊疑心底快速划过这四个字,便径直对上吴起的眼。


  昭然若揭。吴起波澜不惊地望着他的合作者,那双眸子表面上如琥珀般温润,又带着些无伤大雅的玩世不恭——任何一个人都会被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外表骗过,除了吴起。


  因为熊疑就这样,坦然把那双眼睛里的野心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另一位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他的眼里有火光,有利刃——还有这天下。


  野心家大抵都是这样,他们依靠这份坦荡来寻找共鸣,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并肩作战。


  利益关系是这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关系,相比之下感情既善变又脆弱,早已被走在时代前列的野心家们所唾弃。


  那毫无用处。


  熊疑放声朗笑起来,扬起手,深红的袍袖仿佛战旗般在风中猎猎招展,上面描摹刻画的凤纹泛着森冷又狂热的白光。


  “令尹啊。是时候了。”


  5


  的确,他们已经耽误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或许并不是很长,但对于吴起来说,这段时间内大司命随时会造访。


  暴风雨来的格外猛烈,狂风敲打着郢都街上每家人的窗户,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有些家里还有着年纪尚小的孩童,一到这种天气,就连忙躲进母亲的怀里颤抖。


  “王上。”


  熊疑此时正忙着把手上的竹简丢进火盆,那竹简上墨汁淋漓,一字一句皆是对吴起此人的中伤——或许有些是诽谤,不过这对于熊疑来说早已无关紧要,他在下决心任命吴起时便同时决定承担任用他的后果。


  火舌舔舐着泛着青的竹简,不一会便沁出了液滴。


  “变法成效如何?”


  “时日尚短,暂且看不出什么来。”吴起一揖,“不过有一家出郢都已半月有余,却在途中踌躇不前。”


  “他们以为寡人会反悔。”熊疑嘴角嘲讽地扬起。


  但事实上变法的决定如同从山坡上滚下的落石,一但开始就永不能终止——除非到达终点。


  那些官员的愤懑与怨恨凝成了一束束利箭,上面涂饰着鲜血般殷红的毒液,它们被投掷向吴起,可是此时的吴起无坚不摧。


  熊疑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


  “有违令尹之令者,杀无赦。”熊疑负手立于朝堂之上,语气冷峻。


  朝堂鸦雀无声,随后熊疑便看向吴起,眼神凝重。


  他们彼此都明白的,这下可不单单是没有退路可走,而是这条路上的其他人都将成为他们的敌人,一旦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便会被敌人像豺狼一样扑上去狠狠撕碎。


  他们现在,只有彼此。


  6


  赵国的求援书放在了熊疑的案头。


  魏国的进犯使赵国如同惊弓之鸟,熊疑知道这有一大部分原因都在吴起和他师兄李悝上,于是讥诮地抿起唇,唤吴起过来。


  “令尹有几成胜算。”熊疑半倚在椅背上,貌似漫不经心地问。


  掉头去打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精兵,这件事在常人来说可能难以承受,(当然,一般来说所有名将都不应该于常人一类)但对吴起这种人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士兵,不过是成功所必须的消耗品。


  “王上以为呢。”吴起眯起眼来,“楚国的军队?”


  楚国也有了自己的精卒,亳不夸张地说,与魏武卒甚至不分伯仲,但楚国有吴起。


  “嗯。”熊疑站起来,向吴起那边走去,巨大的黑影投在墙壁上,随灯火的颤动摇曳不定,“麻烦令尹了。”


  吴起长揖。昔日他以漂泊者的身份去到了魏国,魏文侯重用他,可他并非只有吴起,就算没有吴起,魏国也可以强盛。继位的武侯似乎明白了这点,于是把他驱逐出去,可他忘了一件事——同吴起这种人为敌,简直是自掘坟墓。


  楚国的铁骑同赵国优秀的骑兵一同蚕食魏国肥沃的土地,昔日的漂泊者已成为今日的侵略者,吴起无暇感慨。他只是需要一场胜利,来昭告天下楚国变法的成功,以及他自己的成功。


  当年那个背着卫国风雪离家的孩子终究蜕变为真正能左右天下的豪杰,但前方的路还很长,时间却急剧缩短,他唯有只争朝夕。


  战争的走势格外顺利,同以前一样,是个足以让天下人闭嘴的大胜仗。


  他想,这次胜利之后,论功行赏的酒桌旁一定又增添了许多崭露头角的战士,他们开怀大笑着,大口大口地饮着浊酒,身旁堆着数不胜数从魏国宫室里掠夺来的珍宝,像是一座座丘陵。


  他想,这次胜利之后,楚国的国土便又会增加百里甚至千里,数以万计的人们甚至不用受法令的鞭策,就主动纷至沓来,在这块丰饶的土地上辛勤耕作。


  他想,这次胜利之后,熊疑……


  对了。熊疑。


  吴起的心不知为何有了一丝轻微的颤动,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想起熊疑那深红色的,绣着金凤的袍袖。凤实在是过于美丽的神兽,吴起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觉得那光芒万丈的羽翼像极了天边晨曦的微光。


  但凤凰浴火时也是很美的,金黄的翅羽染上了火焰耀眼的红,光点颤颤巍巍地闪着,跳着,恍如泛着悲壮意味的落日轻吻粼粼的海面。


  吴起出了好一会神,属下匆忙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带来了一个霹雳般的消息。


  7


  熊疑死了。


  自然,身为一方诸侯,本来应该用更加庄重文雅的说辞,比如“薨”。


  但吴起厌恶这些东西,它们是那样的规矩含蓄。生与死本是那样平凡——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


  吴起踱出了帐子,不过刚刚入夜,周围却暗沉而寂静,连远处几声鹰枭凄厉的鸣叫都变得隐隐约约。


  像是阳光永远不会再次升起。


  离开吧,离开吧。一阵晚风掠过,于是旁边的树枝颤动起来,窃窃私语。


  吴起突然想起来,他离开郢都时才刚刚初春,如今已是深秋了,凋零的树叶上都挂满了白霜。


  离开吧,离开吧。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选择那样。这个声音再次从他耳边响起。


  可此时他却悚然。


  熊疑用最柔和,最直接,也是最不令人察觉的方式把吴起永远地束缚在了他统治的这片土地上,他给予了吴起任何他想要的荣耀,却也暗暗的用这些荣耀精心编织成了一道枷锁。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熊疑能够给予他这样大的权力,而一个人,当他登上了自己心目中最高的那座山峰,便觉得其他的一切山峰都变得无比低矮,甚至不值一瞥。


  这是熊疑的胜利。


  吴起意识到这点,于是他开始狂笑,笑声却是那样的苦涩,与远方的枭声相映和。


  他选择认输。


  8


  往日威严的宫殿终究是挂上了缟素,殿外的人们跪伏在地上,头颅低低的垂着,呜呜地低号。事实上他们眼旁甚至没有一丝绯红,只是嘴里哼哼着,目光却不经意的瞄着旁人,耳朵一直竖着。


  他们在等一个人,更准确来说是一个恶魔。


  他蛊惑楚王把他们从郢都这个舒适的安乐窝里,硬生生拔出来,挪到那样荒凉贫瘠的地方;他引诱楚王逼走一个又一个“贤良”的臣子,最不可饶恕的是,他一来便坐上了那个离君王最近的那个位置——这代表着,只要他有君王的支持,他能办到他任何想办到的事。


  那个位置自古以来便是由各大家族中最优秀的子弟来担任,吴起,一个人品低劣的渣滓,他怎么配!


  伏在地上的人们握紧了手中的弓弩。只要吴起一到,便死无葬身之地。


  马车声越来越近。那个他们朝思暮想的人走进了素白绢帛装饰的宫殿。


  一步。两步。


  贵族们不约而同站起来,把宫殿唯一可供出入的大门围起,举起弓弩。


  吴起依旧置若罔闻地向前走着,脚下的长靴在宫殿光滑的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他走到了熊疑的棺前,手指颤巍巍抚上覆盖在熊疑脸上的白布。


  他想看看熊疑的脸。


  但是他止住了,忽然转过身,嘴角微颤,讥笑:“怎么?凭你们便想杀我?配么?”


  贵族们勃然大怒。


  吴起只是冷笑。他布好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完美无缺的局,只是拿自己作为诱饵,却也不亏。


  飞矢如同流星一般向后方如狼似虎地扑来,吴起不躲,只是俯在熊疑那早已冰冷的尸体上,手指轻挪开了那块布。


  箭矢接二连三钉上他的皮肉,吴起低头,自己的血早已浸透了袍袖,滴滴答答沾湿了木棺上雕的凤凰。


  那一刻,吴起恍惚间竟觉得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错。


  凤凰最终还是敛了那双光华璀璨的翅,纵身跳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只是,它的身躯却在火里永远的化为了枯黄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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